萨德是制度之恶的表演者,福柯是现代秘密的观察家,他们都是在实践中、而非在书房里寻找知识。在现代启蒙解释学里,萨德是道德怪物、恶的象征,而福柯拉开了幕布,发现了他的革命性,一个阐释恶的历史人格,阐释旧制度知识和伦理体系破碎的人格。在福柯的作品里,他不是长篇大论的主角,而是一个在破碎感里跳动的精灵,时隐时现,每次出现都预示着时代精神的转折。在《古典时代疯狂史》里,他代表的是非理性,一个颠覆风俗的自然人;在《词与物》里,他是古典话语体系的终点。福柯承认放荡的思想意义,它能推翻表象世界,却将萨德塑造为并非绝对自由的人格,“放荡有放荡的秩序,萨德服从这些秩序,生活于秩序里”[486]。福柯在无所顾忌的反叛里发现了规则,这会削弱萨德的雄心。逃不掉的秩序感是自由的生命在现代制度下的心结,福柯有这样的体验,所以不排除他将之转移到萨德身上。对于一个已超越制度,又反身取笑制度,在狡猾的面容后散发着神秘感的人,秩序是乌有的辞令。
晚年的萨德似乎已安生,心灵也有了归宿,一种朴素的民族情感:“法国是我的出生地、革命摇篮,是我最了解的国度,我越来越喜爱它,我一生与法国人相处,明白他们的语言,了解他们的风俗。”[487]但除旧布新的热情之外难掩孤寂与凄凉,“一介文人,今天为这一派摇旗,明天为那一派呐喊,观点时有变动,对我的思想不可能没有影响”[488]。1794年7月,他被判处死刑,罪名是“与共和国敌人通信”,包括两条指控:1791年与皇家卫队的负责人有联系;他在各方面是最不道德的人,不配生活在这个社会。临刑前验明正身时,五人被遗漏,其中就有萨德,他逃脱一死。那是法国历史上的谜,相关的猜测是革命时代“监狱太多”,或“档案管理混乱”[489]。罗伯斯庇尔倒台后,他离开了皮克普收容所,但拿破仑厌恶有伤风化的作品,他先后被关押在圣派拉瑞监狱、比塞特医院和夏朗东收容所,法国人视之为精神病人,或思想异端。1804年8月12日,他致信约瑟夫·富歇(Joseph Fouché),时任警察部长,一个臭名昭著的政治表演家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