亨利走到床边。他很害怕触碰父亲会伤害到他,或是把他推得离死神更近。
“没事的,亨利,我想他是愿意知道你在这里的。”母亲轻轻地搂住亨利紧张的肩头,握住他的手,把他的手放到父亲虚弱无力的手指上,“说点什么,让他知道你来了。”
说什么?我现在能说什么呢?用什么语言说?亨利从衬衫上拿下“我是中国人”胸章,放到床头柜上,旁边好像是父亲的药。各种各样的棕色玻璃瓶,有一些上面的标签是英文的,而另一些是草药汤,上面的标签是中文的。
亨利看到父亲睁开眼睛,眨了两下。亨利不知道那张病怏怏的、没有表情的脸的后面隐藏着什么。但是,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的是什么。“对不起。”他用广东话说道。他感觉到母亲的手抚着他的脸庞,那是母亲在安慰他。
父亲抬眼看着他,艰难地想要活动不听使唤的身体,可哪怕是动一下嘴,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。他竭力地喘息着,想要发出声音,似乎都不能完成。最终,他用手指抓住了亨利的手,但太轻了,亨利几乎感觉不到。他的嘴里滑出一个词:“生人。”
在广东话里,这是“陌生人”的意思,也就是说:“我不认识你。”
十三岁(1942)
一个月后,亨利长大了,至少他感觉如此。他满十三岁了,两代人以前,中国的许多劳工在他这个年纪就已经离开故土,开始在美国寻找金山——寻找财富。也是在他这个年纪,父亲找到了一份工作,父亲认为这个年纪的男孩已经是男人了。这个年纪的女孩也是女人了,包办婚姻常常就是在十三岁这么早的时候定下的——女孩受的教育一般也就到这个年纪为止了——当然,只有那些结得起婚的人才会这么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