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比于产生于同时代的《太阳照在桑干河上》里面所着意刻画的贫农斗争地主时,一片将其打死的怒吼那样的描写——那更是真实的——孙犁的这个短篇非常怪异。他偏来写另类的真实。他写到临界切割中最平凡最渺小的生命的悲欢。重读这个作品,不禁悬想,小说里的人物,那以后又会遭遇到什么呢?那个李同志,也许十几年后会被扣上“走资派”的帽子惨遭批斗,而包庇大绢家使其成为“漏网地主”可能就是其罪状之一,大绢呢,则很可能不得不在社会秋千的大摆荡中延续她的惊恐与企盼……不过这些想象都可以推翻,有一桩事实却是无法抹去的,就是写出这篇作品的十七年之后,孙犁本人被指斥为“修正主义分子”而被批斗。
孙犁了不起。他置身在红色的时空里,他对红色是真诚皈依的,却始终在红浪里保持着一颗富有柔情的心。他知道社会变革往往无法避免对人群的切割,不是这一方按这样的标准下刀,就是那一方按那样的标准用刃,而处在临界位置附近的生命,对他们的“误切”,许多以社会变革大义为怀的达人是忽略不计的,孙犁作为一个具有人类大关怀大悲悯的作家,却十分敏感,以他的淡墨写意,触动着我们的心灵,使我们憬悟,确实存在着一种超越现实政治、社会、经济、文化功利的,笼罩于全人类的,至高的原则,而文学的切入点,就应该落笔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