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天玺看到爸爸从门口走进来,两个花圈,套在他肩膀上,像两只随时会滚动起来的轮胎。爸爸身材很矮,因为常年窝在店里干活——制作花圈、扎纸人、糊纸车等等,皮肤显得比普通人白一些,他一向都沉默寡言,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,他脸上的表情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。
那天爸爸走得很急,满头大汗,穿堂风吹过,把花圈上的纸花吹得啪啦作响。他跛脚,是患小儿麻痹留下的后遗症,一走起路来双肩忽高忽低的,非常难看。学生们像是观看表演一样看着他穿过礼堂。不得不承认,他扎花圈的功夫是一流的,花圈结实、耐看、做工考究。小时候,陈天玺经常搬个小板凳坐在屋里,目不转睛地看爸爸干活。铅线、竹篾、钳子、宣纸……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,一经他的手,就忽然有了生气。和其他手艺精湛的匠人不同,爸爸不能推销也不能吆喝,谁见过吆喝卖花圈的?他总说,我们做小本生意,但好歹也是自力更生,没什么好丢人的。不过陈天玺可不这么认为,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都四肢健全,就他爸爸长成这副畸形样?
小学时,学校里有同学嘲笑他是“鬼仔”,他爸爸是“老鬼”。不知哪个好事的小男生放学后跟踪陈天玺,他看到陈天玺走进一间小店,并且目睹贴满了“奠”字和挽联的花圈,回学校后,他添油加醋地把陈天玺的家描绘成一个可怖的人间地狱。于是,有关陈天玺是“鬼仔”的流言在学校里流传着。终于有一天,烽火烧到了陈天玺耳边。他们一口一个“鬼仔”,骂得陈天玺哭了,他没有力气还手,凭他们讥笑他,围着他起哄。上课时,他低下头,握着铅笔,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了白——他在本子上,重重地,写下一个又一个“死”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