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代人政治身份的基础包括公正的法律、健全的制度、独立的私人空间、相互信任的公共交往、情感与理智的平衡,以及具有道德关怀的医疗体系。18世纪的法国,很少人有独立身份,权力说教和道德说教不断地否定个体的政治实践力。制度缺陷之外,疾病也会消解人的身份,落后的医学将病人推向道德评判领域,他的人格备受质疑,而流言喜欢这样的人格,怎么说都有人信,若遇到驳斥,它的形体更庞大,嗓门更嘹亮,受流言中伤的人开始变形,情感与理性各自走向极端。
青年卢梭在文学共和国里谋生,功成名就后在生命意义和政治意义上却没有独立的身份。中年卢梭在教权与君权之外寻求自我评判的力量,却因反复的病痛游离于科学、伦理与信仰交错的晦暗地带,像是意见王国里的流浪汉,自己的影子一个又一个,他都不认识,而别人以为那就是他。晚年卢梭要在现代历史意识中维护他的名誉权,不理会同代人的舆论,但他的意图为后代人的猜疑所冲散,寻找母爱的动机被视为心理病态,于是他抗争,他诉说,在孤独中创造了现代性批判的风格。一个人生前不被理解,去世后进入现代意识形态,误解更多。他的健康问题超越了时代医学的解释力,在不完备的医学体系里,寻求确定因果关系的雄心走入迷途,迷信荒诞、道德评价趁机蛊惑,病人的处境更糟。现代医学能够诊断紫质症,患者不再受非议,不再背负伦理的重担,而是躺在床上接受治疗,反复发作的病痛不再有末日审判的寓意,病人的精神却在科学面前沉寂,那个神秘的思想空间也消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