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阳终于露面的那个清晨,我推开窗子又朝“姐”家院子望,但见两行碎砖从“板障子”的小门那儿一直铺至她家门口。两行碎砖宛如盲文课本上的文字,“写”的是什么呢?
小门旁挖了一条排水沟。我家这边儿的水,被引到她家那边儿去了。
我说:“妈,你看!”
母亲走到窗前,望着,却什么也不说。什么也不表示。
我觉得人间怎么可以变得这样冷漠!母亲怎么可以变得这样对什么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呢!
我愤慨了。
我又大声说:“妈你看到了吗?”
母亲语调平板地说:“看到了。”
我说:“看到了你什么都不说!”
母亲说:“你让我说什么?”
我说:“你说你想说的!”
母亲说:“唉,这一家人啊,可真是的……”
我说:“妈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呀!”
母亲说:“你出去,捡些砖头,把咱家这边儿,也铺上两行砖。也要从小门那儿,一直铺到咱家门口。”
我照母亲的话做了。
然而不过等于泥泞的大地上又多了两行盲文。我自己“写”的。我觉得我“写”得很认真,“写”下了很多。首先是为“姐”“写”的,其次是为小苇小芟“写”的,也是为“姐”全家人“写”的。我认为我“写”得明明白白。正如他们所“写”的我“读”得明明白白。
然而我没再推开过那扇小门。“姐”和小苇小芟也没有。我没有是因为他们没有。不受到正式邀请我到她家门口,一定会使她家的三个大人都感到唐突,倘他们首先过来我便不会再有什么顾忌。被火烧伤了面容的人其实是不愿被谁探望的,我觉得“姐”一家人都是被火烧伤的。烧伤的是心。这样的心恐怕是格外敏感的吧?也许他们所做的并非他们情愿的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