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在西南城角,而工作地点,却在东北城角,两下来往,使馆区内的东长安街,是必经之地。而在这一条街上走,就必有一个遇见敌兵的机会。马路与使馆区外的操场,只一短栏之隔。当我转过东单牌楼的时候,一眼便看到那穿黄制服、大马靴、红帽边的敌兵,三五十名,架了机关枪,伏在操场地面上,向西城瞄准。他那种旁若无人的样子,已是看不惯。后来便不客气,马路这边的槐树林子里,有着他们的哨兵,猛不提防,他呜嘟嘟在树林子里吹起来。在操场里的那群野兽提了步枪,做冲锋的样子,横闯过马路来。人力车夫与挑担的小贩,每次必让他们撞翻一大片。站在路边的岗警,熟视无睹,被撞的人只有自认晦气,爬起来赶快跑走。
这一阶段,让我常常闪开东长安街,绕路他行。半年之后,情形更逼进一步了,报上常登着,某日某时,日军在东长安街,霞公府、东单练习巷战,临时断绝交通。是个稍有廉耻的中国人看到这新闻,怎不气炸了肺?当然,也没有谁去碰他这场巷战。但是在巷战两三小时后,东安市场的王府井大街尚觉杀气未除,徒手寇兵,每队六七十人,四人排,在马路中心开着便步,去逛东安市场,我曾两次遇见,都由车夫很机警的、老远避入小胡同里去。又半年之后,这练习巷战的范围,越发推广。东长安街树林里,随时可由寇兵埋伏做射击状,几乎那里不算是中国领土了。因此,我把经过的道路,由南道改北道,经皇城根过后门什刹海,西出太平仓。这是一条隐蔽的路,照说可以不逢寇迹了。不想就在什刹海岸之上,常常发现骑着阿拉伯大马的寇宪兵,两三骑一排,揽辔四顾,缓缓而行。马蹄铁打着那路面,啪啪有声。他们尽管在马路中心,行若无事地走,一切车马行人,都远远离开了他们。